黄日林

#裴文德×朱厚照#《惑国》(三)

Lins:

   第三章


 


    


   迎春节这一日,皇帝一大早便兴致高昂。


 


    每年的迎春仪仗,一般皆由天子宠信的近臣来操持。裴文德承此殊荣,却实在因一贯淡泊克己的性子,并不擅这些嘈杂喧闹之事。所幸皇帝虽一时兴起将所有事情全推给了他,也并没真的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花样来,大半还是刘瑾在操持,他也只是过目而已。过了大抵一月的时间,迎春仪式终于如期举行。


 


    今年的迎春仪仗因诸事耽搁,比往年迟了些日子。但比之往年还有些春寒料峭的天气倒是要好上许多。此时镇国府的花草开了大半,嫩芽新枝层层叠叠的,一眼望过去春意熏拢,显得很是有一番景致。裴文德一向起的很早,正收拾停当了准备往校场去时,却忽的被人从背后拉住了。


 


    他警戒心一向极强,背后那人方靠近他时,他的刀已从鞘中滑出一指,待那人触到他的衣袖,他感受到颇为熟悉的气息,才硬生生将已临出鞘的刀收了回去。


 


    背后那人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系列的微小动作,还有些为自己的悄声接近自得不已,对着他挑眉道:“裴卿,朕吓到你了?”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转过身正准备回话,却在看到眼前人装束的一瞬间怔住了。但他立刻便敛去了眼里的神色,行礼道:“参见陛下。”


 


    用文官的话来说——皇帝今日不知道又发什么疯,才打扮成了这个样子。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大抵能猜出皇帝换上便服,许是要如往常一般在市井微服私访,但往常不过是穿成世家公子的模样,今日打扮的反倒更像是赶考的书生一般。


 


   朱厚照一向喜欢色彩妍丽的衣饰,平时穿着也多是靛青鹅黄之色,但今日却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衫,只在袖口缀了些许青竹纹样的刺绣。不过这身打扮倒更衬得他面容清秀,眼若星辰,实在有一番天然去雕饰的风致。


 


   朱厚照看到他一瞬的怔愣神色,似乎有些志得意满,摇了摇手里的扇子,微笑道:“裴卿觉得朕这样如何?”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张了张口,还未出声便被皇帝用扇子抵住了唇。皇帝似是有些无奈地对着他摇了摇头,眉眼却染上了几分促狭的笑意:“算了算了,裴卿惯是学不会那些夸人的言语,朕怕听了被卿气死,还是不听为妙。”


 


   在皇帝的心里,裴文德实际比那些朝廷的文官还要拘谨顽固。虽然对方并不像朝廷的文官那样对他整日劝谏,却也绝不会像刘瑾那样对他曲意奉承——他其实并不讨厌裴文德的这份执拗,甚至还颇为欣赏。


 


    他性子跳脱,旁人只道厌恶文官是不愿受束,但说到底,只是因着那些满口君子仁义的雅仕总是带着副假仁义的面孔。这些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剑,整日满口礼仪道德,私下里却什么腌臜事都做的出来。他自小长在皇宫,耳濡目染之间,实在对文官无甚好感。


 


   但裴文德这样的性子,他却从未曾见到过。


 


   裴文德初来镇国府这一年,他虽未召见,却派人暗地留心着他的举动。这一来二去,着实让他有些好奇。


 


   若他生在后世,许是能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裴文德——简直就像个机器人一样。可惜皇帝生在大明,对裴文德这样的人,除了“寡淡”二字,便再找不出别的评语了。裴文德每日做的事情、去的地方、时间,这一年里几乎从未有一丝变动。让他做侍卫,他便真的连府门都不出一步,连闲逛都不曾有过。


 


    滴酒不沾、鲜少口腹之欲,甚至身为一个男人,连烟花之地都从不踏足。就连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,连戍边的军士都休沐了,他竟然还是要打算去校场练武。


 


    怪不得人人都说裴侍卫克己勤谨。只是如此寡淡到了极致的性子,反倒让他觉得有趣的紧。


  


     皇帝心里片刻便转了无数的心思,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。他拉着裴文德的衣袖,也不管这样是不是不合体统,拉着他走了几步,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道:“陪朕去个地方。”


  


     皇帝自说自话的本事无人能及,裴文德在心底叹了口气,便认命地跟着皇帝出了镇国府。迎春仪仗初始虽是由皇室主持,但民间也渐渐掀起了过节的气氛。他和朱厚照从镇国府出来的一路上,姑娘们皆穿的桃红柳绿,连深闺里的夫人小姐也成群结伴出外踏青,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,大街上实在热闹的紧。他们打马一路行至宣镇郊外,朱厚照忽然喝停了坐骑,示意他不要下马,又指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挑了挑眉道:“裴卿,好好看着。”


 


   裴文德今日仍穿着墨色的便服,和周围打扮的色彩妍丽的百姓比之实在有些不合群,又因为朱厚照的命令,他腰背挺得笔直骑在马上,看着颇像进来巡视的军士。他被周围的小心翼翼的视线看的有些别扭,只好摆出一贯的那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冷姿态来。


  


   朱厚照翻身下马,又往前走了些,待站到了那人群之中围着的高台上,才发觉裴文德此时的窘境,他闷闷地笑了两声,又忽的起了作弄之心,生怕别人没有看裴文德那边似的,故意冲着裴文德挥了挥手,大声道:“裴公子!”


 


    本来高台附近围着的人还大半都未注意到裴文德,皇帝这一喊,几乎所有人都瞬间转过来盯着他看。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少年老成,又经历了太多奇闻异事,本已练就了格外沉静的性子。但被这样多的人当异类一样看着,饶是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“如坐针毡”的感觉。只是他面上仍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,谨慎地对着皇帝微微点了点头。


 


   皇帝看够了笑话,也不再闹他,拍了拍手中的扇子,说话间便叫了那戏台子的主人过来。那主人似乎是早已得了吩咐,陪着笑带上来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子,又交代了几句便退了下去。那姑娘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,对着台下脆生生道:“今日,这位公子和小女要给大家演一个故事。”


 


    台下顿时一阵喧闹叫好,那姑娘笑意盈盈地看了朱厚照一眼,点头示意之后随即拍了拍手,待安静下来,那姑娘便开口咿咿呀呀吟唱了起来。


 


    她唱完了一首江南小调,便拿着一双满含了万千情意的眼睛,含羞带怯地望了朱厚照一眼。


 


    朱厚照和那姑娘演的,仍是一个蛇妖同书生的故事。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初始以为皇帝不过兴之所至,要演他前些日子讲过的故事,只是看了半晌,才发觉故事的主角仍是蛇妖和书生,内容却与他那日所讲的全然不同了。


 


   这故事里,那书生救了那白蛇,白蛇修炼千年化作人形,为了报恩嫁与书生为妻,两人相互倾心,琴瑟和鸣,实在是一对神仙眷侣。


 


   裴文德渐渐看入了神。待到散场之时,朱厚照与那女子谢了幕,三两步跳下了高台,又走到他身边,微仰着脸,对着裴文德眨了眨眼,微笑道:“裴卿觉得,朕演的如何?”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这才回过神来,又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——难道要他夸皇帝演的好?将帝王作伶人,这事大抵也只有朱厚照能干的出来。


 


   于是他默了半晌,才慢吞吞地开口道:“所幸陛下没有去演那蛇妖。”


 


    朱厚照怔了一瞬,反应过来后几乎被他气死,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:“放肆!”骂完之后又好像觉得自己这一出是有些荒唐,忍不住有些脸红,辩解道:“朕不过觉着有趣,想要与民同乐罢了。”


 


     皇帝这厢与他说着话,那边忽的传来一阵打闹嬉笑的声响。裴文德转过头,正好瞥到一个脸颊绯红的女子手上拿着香囊,似乎正被周围的女伴撺掇着,正一步三回头地往朱厚照这边走来。


 


     他垂下眼,看到朱厚照摇着扇子别过脸去与他置气的样子,忍不住弯了弯唇角,随即又抿紧了嘴唇,他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皇帝的说法,又十分煞风景地一板一眼道:“陛下,今日在外的时辰太久,再不回去,便赶不上进春式了。”


 


     皇帝似乎低声抱怨了几句裴文德目无君上,却也不再耽搁。他正要上马,看到裴文德端端正正坐在马鞍上的样子,忽的起了玩心,一脚踩上脚蹬,借了个巧力便翻身坐在了裴文德背后,那马儿悚然一惊,所幸裴文德反应迅捷,才免得两个人都被掀下去。


 


    裴文德头一次觉得心头火起,皱紧了眉道:“胡闹!”


 


    他说完了才意识到坐在他身后的是当朝的天子,这般宛如斥责幼弟一样的行径实在有些冒犯,但皇帝却不甚在意,反而大笑了出来,又从他手里夺过马鞭,轻喝了一声,马儿便疾驰了起来。


 


     还没等他劝阻皇帝闹市纵马触犯律法,他们便行到了一片无人的山坡上。此时天已渐暮,皇帝跳下了马,又不由分说将他拽了下来。皇帝一向喜洁,此时穿着一身白衣,却毫不在意地坐在了一片杂草上,还拍了拍身边的草地,对着裴文德道:“裴卿,坐下陪朕说说话。” 


 


     裴文德本还想提醒进春式的事宜,但看着皇帝望着他那一双蕴满笑意的眼睛,连呼吸也滞了一瞬。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,反应过来才在心里叹了口气,又坐在了皇帝的身边。只是他坐的姿势板正的很,神情也严肃之极——皇帝今日出行只带了他一个护卫,他须得时刻警戒才是。


 


     朱厚照半坐半躺,懒懒散散地望了望远处的人群,一转头看到裴文德的姿势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他笑完了,才伸手夺过了裴文德佩戴的刀,将其扔到一边,拽着一脸僵硬的裴文德靠着树半躺了下来——他正要开口,远处却忽的传来嘭的一声巨响。


 


    皇帝以为出了什么事情,被吓了一跳,正要坐起来时却被人紧紧握住了手。他下意识地转过头,却看到裴文德一脸专注地看着西边的方向。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,下一束焰火便正好绽在了天边。


 


   过了几乎一炷香的时间,那焰火才渐渐消散。


  


   过了许久,他才转过头,对着裴文德笑道:“这焰火是你吩咐的?”


    


  裴文德没有点头,也没有摇头,只是静静望着他。


 


   皇帝忽的想起多年之前,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场焰火,这样一双眼睛。只是物是人非,这场景又似乎已全然不同了。


 


    他转头仔细看着裴文德——素日里他们之间隔着君臣的礼节仪制,他几乎从未这么仔细打量过眼前的人。他虽长这人几岁,看起来对方却比他老成的多。他看着裴文德那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睛,心里一瞬有些恍惚。细看之下,这双眼睛,同那人实在太过相似了。


 


   究竟骨血相连,血缘难洗。


 


    他对裴文德试探、软禁、防备、亲昵,数者皆有。连他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,今日才演给裴文德这样一出戏。裴文德没有问他的意图,即便问了,他也不知道如何去解释。


 


   他又垂下眼望着两人交握的手,心头忽的一跳,半晌才打定了主意,抬眼望着对方,缓缓道:“裴卿,你记着朕说的话。”


 


    他看着裴文德,眼睛里的光芒闪烁不定,一字一顿道:“只要朕肯给你的,你都能得到。”


 


   他这话只说了半句,但余下的似乎也不必多言了。


 


   裴文德沉默了半晌,又将手握紧了些,十分沉静,又格外郑重地开口。


 


     


 “臣,谨遵皇命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待续---




  剧情他就像脱缰的野马.....下一章周二更。预备飙车~~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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